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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
张楚觉得,他的人生,大抵可以用两个形容词来概括:半个好人、梦想家。

为什么说是半个呢?

因为余二年轻的时候,也是个好勇斗狠,靠欺欺负老实人和收保护费为生的地痞流氓。

放到水浒传里,就是那种为了衬托好汉嫉恶如仇,刚一露面就被好汉一刀送到领盒饭前的路人甲式人物。

要说区别。

可能也就是大多数的地痞流氓的狠,都是虚张声势。

而余二的狠,是豁得出那种狠……

张楚尤记得,他见到余二和李正的第一印象。

缺牙的李正。

断指的余二。

但在他被程大牛伏杀的那个夜晚,是余二率先暴起反击,是余二拼死替他挡了一刀,也是余二怪笑率先开口要跟他去杀程大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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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瞧李正如今怎样怎样不得了,杀性多重多重。

在那时,论血勇之气,李正给余二提鞋都不配!

那时的余二,也的确和好人沾不上什么边儿……

余二人生的转折点。

在当年北蛮人第一次突袭锦天府的那一战……

那一战里,张楚失去了老娘和孩子。

本已出了城,却一怒之下,率领众兄弟杀回了锦天府。

那件事。

在张楚如今看来,很冲动、很不成熟。

若是放到现在,他有无数种更稳妥、效果更好的复仇方式……

嗯,马后炮而已。

谁知道他现在再遇上那样的事情,会不会更冲动……

忍字儿,毕竟是在心上插一把刀子。

余二在那一战里,丢了一条胳膊。

对于一个好勇斗狠的帮派中人来说,丢了一条胳膊意味着什么呢?

或许是厨子失去了味觉。

或许是琴师失去了听觉。

总之,肯定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。

如今张楚想来,那时候自己,在安置丢了一条胳膊的余二这件事上,的确做得太差劲……

那时候的他,没将这件事太当一回事。

好多弟兄,连命都丢了。

余二丢了一条胳膊算得上是什么大事?

反正余二也不是靠武力吃饭的。

有我在,余二就算只剩下一条胳膊,该做副堂主依然做的副堂主,谁敢说三道四?

那时的他,是这样想的。

也是这样做的。

大战在即,他没时间也没精力,去揣摩余二的心路历程……

人或许只有在低谷时。

才能看清、想清很多东西。

两条胳膊的余二,是个心思复杂、谨言慎行却不乏血勇之气的帮派中人。

一条胳膊的余二,就变成了慈眉善目,气息祥和,心地干净的祥和老人。

他的一身的戾气,都随着那条胳膊,丢在了锦天府。

再也捡不回来的了。

反正张楚再见到余二的时候,他已经变成了太白府里卖杂碎汤的小摊贩。

还成了家。

有了俩便宜儿子。

那时的张楚,觉得这样也挺好的。

虽然日子苦了点。

好歹踏实。

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。

这几日,张楚常常在想。

是不是第一次北伐结束后,自个儿那句“我们的家,已经没了”害了余二。

是不是当时自己不那么笃定,不那么不容置疑。

那个犊子,就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太白府,卖他的杂碎汤。

安安稳稳的过完他的下半辈子。

安安稳稳的多活上几年。

可他那时候,怎么能想到,这个犊子能拖家带口的回锦天府去?

那时的锦天府,就是一座大军营。

还是那种摇摇欲坠,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一般的北蛮铁骑给淹没的军营。

连他自己,都没法儿在那时的锦天府里睡上一个安稳觉……

他怎么可能会想到,余二敢拖家带口的回锦天府去?

那是回去送死啊!

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?

正常人遇到不可抗力因素,不都应该认命吗?

但偏偏,这个犊子,就是拖家带口的回了锦天府。

为了在那个破碎的家里,给他们这些没了家的游子,点上一盏灯。

照亮他们曾经的经历。

也照亮他们回家的路。

单单这一点。

张楚觉得,他们这些人,谁也不及余二。

包括他。

也包括李正。

他们虽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抗争这该死的世道。

可谁也没有勇气再去挽回已经失去的家园。

他们都不及余二。

如今。

这盏温暖的灯,灭了。

他们这些游子,也该回家了。

……

如果要点评余二这一生。

张楚觉得,应该是五五开。

五分黑。

五分白。

但对于太平关的锦天府遗民,和他们这些四联帮的死剩种而言。

余二。

应该是个伟人!

……

张楚进了锦天府。

重建的锦天府,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锦天府,找不到任何可以重叠之处。

陌生的长街。

陌生的人。

但这座陌生的城市,却在迎接他这个归家的游子。

长街的两侧,站满了人。

长街的两侧,挂满了白灯笼。

他们静静的仰视着马背上的张楚。

没有锣鼓喧天。

也没有鞭炮齐鸣。

因为那是迎接客人的。

张楚。

是自己人。

回家奔丧的自己人。

空气中,弥漫着淡淡的悲意……

……

无须指引。

张楚顺着人群。

穿过城南。

进入城西。

零落的房屋中。

他看到了挂着张记杂碎汤招牌的摊子。

他看到了黑虎堂。

他看到了张府。

全新黑虎堂。

全新张府。

眼前的事物。

终于和他的记忆慢慢重叠在了一起。

阴郁的天光中,似乎有一道金子般的澄澈阳光垂下,给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夏天的颜色。

张楚似乎看到了一个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的威武壮汉,站在黑虎堂的大门前,笑吟吟的冲他招手。

似乎看到了一个腰间别着一杆旱烟枪的独臂老汉,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后边,乐呵呵的掂着大勺子。

似乎看到了一条穿玄色短打,身形如同铁塔一般的光头大汉,见牙不见眼的站在张府的大门前,冲他一揖到底。

似乎看到了一个顶着一张黝黑脸庞的锦袍公子哥,拢着双手站在街边儿,无奈中带着几分欣喜的对他点头……

张楚的目光,渐渐模糊了。

好了。

别闹了。

我知道。

们都不在了……